衍太太如今已是祖母或曾祖母级别的人物了。那时她还年轻,只有一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儿子。她对亲生的儿子固然严格,但对别的孩子却非常关爱,不论发生何事,她从不向各自的父母。我们最喜欢在她家或其附近玩耍。
举个例子吧,冬天的时候,水缸里结冰时,我们一大早看见就会吃冰。有一次被沈四太太发现了,她大声说道:“不要吃,会肚子疼的!”这话又被母亲听到了,跑出来训斥我们,并让我们半天内不得玩耍。我们于沈四太太,于是给起了个绰号叫“肚子疼”。然而衍太太却截然不同。她要是看见我们吃冰,定会笑着说:“好,再来一块。我记得,看谁吃得多。”
虽然我对衍太太感到满足的地方有很多,但也有不满之处。一次是小时候,我偶然走进她的家,她正在和丈夫看书。我走近时,她便将书放在我面前,上面画有两个在做某种运动。我正迟疑间,他们便大笑起来。这让我感到十分不悦,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还有一回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旋转的次数,衍太太在一旁计数。然而正在旋转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婶母恰好走进来。衍太太便接着说:“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转,不要转……”
尽管如此,孩子们仍然喜欢去她家里玩。如果头上被撞出大包,去找母亲的话,可能会被骂一顿或者得到一些涂擦;如果找衍太太的话则一定会用烧酒调水粉帮你涂上,她说这不仅可以止痛还能防止留下疤痕。
父亲去世后,我仍常去衍太太家,但已不是和孩子们玩耍而是和她或她的丈夫聊天。当时我有很多想买的东西如书籍和零食但没钱。有一天谈到这个话题时她说:“用你母亲的钱买就是了。”我说母亲没钱于是她说可以拿首饰去变卖。虽然我没首饰但她仍说:“你或许没注意,可以在家里的抽屉里找找有没有珠子之类的东西……”这些话让我感到很奇怪于是便不再去她那里了但有时会想去翻翻家里的抽屉。不久后听说有人我偷拿了家里的东西去变卖这让我十分痛苦仿佛自己真的犯了错怕遇到人们的目光怕承受母亲的爱抚。
那么走吧!但是该去哪里呢?S城人的面孔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他们的内心也似乎有所了解。我得去寻找另外一类人那些被S城人诟病的人们无论他们是被人唾弃的畜生还是魔鬼。当时全城嘲笑的一所新开设不久的学校便是中西学堂除了教授汉文外还教授洋文和算术。但这所学校已经引起了众怒连熟读圣贤书的秀才们也写了八股文来嘲笑它。我只记得那开头的句子:“徐子以告夷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以后的句子忘却了但大概与现今的国粹保存大家的议论相似。我对这中西学堂也有不满因为它只教授汉文、算术、英文和法文而较特别的功课只在杭州的求是书院而学费昂贵。
免费的学校在南京自然应该去南京。第一个进去的学校的名字现在忘记了但之后它似乎被称为雷电学堂或许就像《封神榜》上的“太极阵”“混元阵”之类的名字。一进入仪凤门就可以看见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和不知多高的烟囱。功课也很简单一星期中几乎有四整天是英文其余的时间则是读汉文或做汉文题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颍考叔论》《云从龙风从虎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论》等。
最初进去的学生只能做三班生住的是一间宿舍只有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二班的学生就不同了他们的宿舍里会有两桌两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即使是上课他们也总是厚厚的洋书昂首挺胸地走着决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即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像是一只螃蟹低一班的总无法走出其范围之外。这类螃蟹式的名公巨卿如今已经久违四五年了但在的破脚躺椅上竟又发现了这种姿态然而这位老爷并非雷电学堂出身可见螃蟹态度在也相当普遍。
桅杆十分可爱但并非如“东邻”的“通”所说因为“挺然翘然”是什么的象征而是因为实在太高乌鸦喜鹊都只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盘上。如果人能够爬到顶端便可以近看狮子山远眺莫愁湖;虽然究竟是否能看得那么远我现在已有些记不清楚了。而且桅杆十分安全下面张着网即使跌下来也不过是像小鱼落入网里而已况且自从张网以来听说还没有人曾经跌下来过。
学校里原先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