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雨忆》
作者 未知
檐角雨滴垂悬青瓦边,似岁月凝聚的明珠待坠。晨雾未散,远山已沉浸在朦胧的烟雨中。天地间的雨丝如被风吹乱的琴弦,弹奏着无人知晓的古老旋律。在厨房里,母亲正蒸着青团,混合着艾草苦涩与糯米香气的气息弥漫开来。我仿佛又看到祖父在廊下折纸钱,烟斗里飘出的青烟与雨雾交织,在廊柱间织成一层半透明的纱幕。
竹篮里的黄酒坛子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父亲用红绸细心地系着酒盏。山路两旁的野樱被雨水打湿,花瓣零落,贴着石阶,宛如散落的纸钱。回忆起七岁时跟祖父扫墓的情景,他坚持要我捧着装满纸灰的陶钵,说这样才能让先人看清孩子的眉眼。雨珠滴落进脖颈,凉意顺着脊背滑下,祖父的拐杖敲击着青石板,声声与林间的鸟鸣相映成趣,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半山腰的梨树依旧花开如雪,雨珠在花瓣上聚成晶莹的水洼。父亲蹲在墓碑前清理杂草,沾满泥浆的手指划过石刻的姓氏,那些笔划里的积尘仿佛化作深褐的泪,在雨水的冲刷淌成小小的溪流。供上青团时,母亲侧耳倾听,仿佛听到祖父的声音:“你听,你祖父在咂嘴呢。”风中夹杂着松枝的簌簌声和熟悉的吧嗒声——老人总是对市售的青团豆沙甜度有所不满。
纸钱焚化的青烟贴地游走,忽被山风卷向高空。火星在雨幕中迸出,如同祖父眼中渐渐暗淡的光芒。母亲说是祖宗在收钱,但我看到的却是烟灰化作万千灰蝶,掠过新坟旧冢,停在山茶花上便成了露水,落入溪涧里便成了游鱼。那些未燃尽的纸角在风中翻飞,好似摆渡人散落的船票。
归途中遇到采蕨的妇人,她篮子里翠嫩的蕨芽如同婴儿拳头般蜷缩。她分给我们一捧野芹,叶片上的雨珠滚入手心,凉津津的感觉如同握住了一把星星。若祖父健在,他定会念叨“清明螺赛肥鹅”,催促我们去溪边摸螺蛳。如今山溪仍在,只是那蹲在石头上找螺蛳的身影,已从祖父转到了父亲,再从我转到了垂髫小儿。
炊烟从山脚升起,雨幕中显现出点点橙黄的灯火——是家家户户檐下悬挂的灯笼亮了起来。母亲抖落伞上的水珠,伞面上绘制的图案在潮湿中晕染开来,仿佛是祖父书房那幅未干的水墨画。供奉过的青团摆在神龛前,豆沙馅中藏有半片艾草的清香。咬开时忽然领悟:清明为何总在草木抽芽的时节——原来生死之事就像这绵绵春雨一般:落在地上是告别过去,渗入土中则是重逢未来。
瓦檐垂下的雨滴敲击着陶瓮发出声响仿佛是往事的回响。窗台上插着带雨的野樱的白瓷瓶显得格外宁静而美丽花瓣飘落在祖父藤椅上留下一缕淡淡的烟香夜色透过窗纸时远处又传来稀疏的爆竹声像是大地的呼吸——八百里的春山此刻都在陪伴人间共度清明时分。
于沈阳 2025年4月4日书写完毕。